风涯
一篇似是而非的仙侠古言……
_(:з」∠)_
一、
“天地万古一剑仙……”
剑宗开宗立派数千年,等来了第一位剑仙。
那时候的风涯,尚有一身老天爷都折不断的傲骨。“九重天”高入云霄,她就站在那里,手里是一把铁剑,对面的魔兵如滔天巨浪,黑压压地涌来,似乎要掀翻这道在人界与魔界的交界处盘亘了数百万年的天梯。
纵然她是剑仙,在此时此刻,也只有战败这一种结局。
但是她转身将自己的剑稳稳地留在了九重天之上,拖着灵力枯竭修为尽废的躯体从九重天一跃而下,自此了无音讯。
“那把剑至今都留在九重天上,震慑着深渊里的魔族……数年间,但凡有魔族走上那条白玉天梯,都会被剑仙所留的剑气所杀,无一例外。”
几乎所有的说书先生都会以这样的话给出一个结尾,仿佛人界这几百年的安宁都是靠当初那位的惊天一剑实现的。后来,有人听说那位千年难得一见的剑仙是个女儿身,惊讶有之,鄙夷有之,但更多的还是惊叹和唏嘘。
她在世人心中,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形象。
但我知道她不是。
风涯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,当年九重天与魔族的一战,不过是她以身殉道,以自己的神识和元灵换取退魔无数的无上剑意而已。
剑仙不再,可她的剑一直都在那九重天上。
二、
叶清辉把风涯背回来的那天,我慌慌忙忙地问他要不要换一间屋子睡。
“换屋子干什么?”少年人眉梢一挑,“人家神仙姐姐都不一定在意,你在意什么?”
我大惊失色,心想这小子莫不是要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来。
叶清辉没个人形地调笑过后竟然默了片刻,将背上的那位姑娘轻轻抱到了床上。回头狠狠敲了一下我的脑壳。
“别瞎想。”少年人说,“这位跟我们睡一个屋没什么。”
我:“啧。”
那时候的我,大概是觉得自己这个便宜哥哥疯了,并且对他这种不要脸的行为表示深切的鄙夷,然后二话不说地将其打出房门,只留下神仙姐姐一个人在屋里休息。
我们的院子很破很小,只有神仙姐姐待的那个屋子能住人。没有办法,神仙姐姐刚来的那天,我们只能在院子里的那几棵榕树底下将就了一晚。
那天我睡不着,我就问我那便宜哥哥。
“叶清辉,神仙姐姐叫什么啊?”
“风涯。”
“嘶,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。”
“对,就是你听过的那位。”
“我天……哥,你这是不要命了吗?”
少年人手垫在脑后,眼睛里是夜空中的星河。
“放心,她是我的旧识,不会把我怎么样的。”
“哦。”
原来剑宗的天才弟子,修仙界的第一人,居然是我这混账哥哥的旧识么……
——我信他个鬼嘞!
“咦?叶清辉你想干什么,我跟你说,你不许进神仙姐姐的屋子里去啊!”
他淡淡瞥了我一眼。我脊背一凉。
“天快亮了,我出去走走。阿苟,你照顾一下风姑娘。”
我抖抖身上的寒意,头不停地点点点,“好的,没问题。”
我看着少年人踏过被露水浸湿的枯草地,靴子紧贴着少年人的小腿,勾出了很是干净凌厉的线条。
一声鸡鸣迎破晓。我在天边的一线天光里回过神来。
那位神仙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院子里。
“神……神仙姐姐?!!”我牙冠打颤,不知是被吓得还是被冻得。
风涯打量一下四周,发现了缩在榕树下的我,还有树底下被叶清辉和我躺在那里而压平的一堆草。
“你叫我神仙姐姐?你是叶子的徒弟?”
“叶子?是指的叶清辉那家伙吗?呸,我才不是那家伙的徒弟。”
神仙姐姐怜爱地摸了摸我的头,真有点像我那个过世的可怜的姐姐。我突然鼻子一酸。
姐姐是我记事以来唯一的亲人,这一点连叶清辉都取代不了。
“姐姐是剑仙对吧?”我抬头,哆哆嗦嗦地问,“那你会杀了叶哥哥吗?”
风涯一愣。
“你们每个人都在对叶哥哥喊打喊杀……”我不知为什么哭得很委屈,“就因为叶哥哥身上的魔骨吗?”
“不是。”
温暖的手不再抚摸我的额头。神仙姐姐说出来的话让我觉得格外的冷。
她说:“他身负魔骨,修炼的是魔族道法,走的是歪门邪道,本就于世难容。更何况,他现在已然是魔君手下的第一谋士。”
“所以呢?”我哭着问她。
“所以……”年轻的女子朱唇轻启,“我来诛妖邪,证大道。”
“你想证什么道?”
少年人的声音突然从我身后响起,他几步走到风涯面前。
“证什么道?!风涯!是你的太上无情道吗?”
“是。”
没有比这更伤人的话了,我想。
那天,魔界第一谋士唯一一次动了覆灭人界的念头。而对于风涯,那也是她第一次将剑指向自己的至亲至爱之人。
我不明白风涯的冷酷决绝,明明那天映在朝霞里的神仙姐姐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温柔。
但唯独对于叶清辉,她比对谁都无情。
“剑仙是天下人的剑仙……”
叶清辉那天原是跑出去喝闷酒,回来后遭了风涯给他的迎头一棒,血脉里那点魔族的血性和邪性几乎压制不住。
但风涯的剑光实在太冷了,而且招招尽往要害。
有时候我就在想,那一句“旧识”里,包含了多少我不懂的情意。
叶清辉最终没有死,他带着我一路苟延残喘,一直到达了九重天。
风涯就在那里等着他,与风涯一道的,还有剑宗的诸位长老。
从人界看九重天,九重天之下是一道无尽的深渊,那里埋藏着罪恶的魔族,而从魔界看九重天,九重天之上是一处无边无际的桃花源,是他们的救赎。
“当年的堕仙大多被天道打入深渊,长期以往,深渊里衍生出了外貌与人族无二的魔族,却以人为食且暴虐成性……叶清辉,你乃凡人与魔族苟合所生,无恶不作,罪不容诛!”
我听着人界的修士一个个开始讨伐叶清辉,恨不得将他一口口地撕碎。可我却在口诛笔伐,人言鼎沸中看见了一道清冷孤独的身影。
是风涯,是人界的剑仙。
自始至终,她一言不发。
“叶清辉。”她突然出声,四周一下子安静起来,所有人都默默看向她。
她说:“我问你,你心中可有愧。”
女子的声音轻轻浅浅的,透过悠长的光阴传来,那点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情意一点点蔓延开来。
两个人的视线隔着人群相触。
叶清辉轻笑一声,眉尖一挑,端得是说不出的风流俊逸桀骜不驯。
他什么话都没说,只是转身从九重天一跃而下。
三、
我是在后来不久,才明白为什么叶清辉会将风涯称为自己的旧识,而不是说自己是她的旧识。
两颗心可以相依,却不一定相知。
人界的剑仙,其实一直都相信着她的少年。
早年的剑仙曾经被人扔下九重天,在与魔物一场又一场的厮杀里,她寻得了无上道法,还找到了一个总爱黏在她身后的烦人精。
烦人精总喜欢喊她“神仙姐姐”,喊她的时候声音软得很,但回到魔物前,他就是一匹再凶狠不过的饿狼。
烦人精和她一年又一年的长大,最终成了少年的模样。
“叶子……”
“嗯,我在。”
大概是她有些贪恋吧,总之两个人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相处久了,总归会有些舍不得。
他们离开深渊,源自于叶清辉偶然遇到的一个契机。石壁上记录了失传的秘法,乃是上古堕仙所留。所谓堕仙,必然是一些能够改天换地却又罪恶滔天乃至于被天道惩罚的大能。
而在风涯和叶清辉发现的这个秘法里,记录了如何离开魔界的方法。
九重天的底部,有一片千万年的寒潭,寒潭之下有大洞天,可将万象颠倒。
“原来这个终点就是起点,死路就是活路。风……姑娘,要不我先下去试试,等会你再来。”叶清辉有些不太自然地咳了几声。
风涯怀里抱着剑,靠在石壁上小憩,闻言睁眼诧异问道:“你要回人界做什么?”
“……我,我回去看看我娘。”叶清辉有点不自在,心虚地瞄了一眼风涯,“还有……石壁上的那些功法,只有在人界修炼才有效果。”
风涯回头看了看石壁上的那些内容,“你,真要练?”
“这种有违天道、险之又险的修炼方式,你就不怕被人当邪魔外道给铲除了?”
“如果真有那么一天,还真得托神仙姐姐你来保护我喽。”
少年人如是说到。
“如果小娘子日后成了人间的剑仙,我就去游历人世,平世间不平之事,斩世间极恶之人……但求一生问心无愧。”
风涯捏紧手里的剑,看着他的眼神微微闪烁。她得承认,那一刻的少年,是真的令她为之动容。
良久,风涯几步走过去,凑近叶清辉的耳边,吐气幽兰。
她说:“我年岁比你小些,不必喊我神仙姐姐了。”
四、
“我走了。”风涯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。
我身旁的几个与我同龄的小道士哭得稀里哗啦。
“师父,您能不能不要走啊!”
风涯静默片刻,缓缓摇了摇头。
因为“无心”地放走叶清辉,她在回来后自然受到了剑宗的惩戒,直到现在还有大半的修为没有恢复。
那个小道士一把鼻涕一把泪,扯着我的袖子说,“新来的小师弟,你怎么不帮我们拦着师父……”
我本来就替神仙姐姐委屈,现在又被我这没骨气的师兄这么一提,也跟着哭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:“凭什么啊?!”
“明明你和叶哥哥都没有做错什么啊……凭什么啊……”
“是叶哥哥把我捡回来……现在又是你将我收留在剑宗……凭什么你们都要这样啊?”
我哭得风涯一时手足无措。
“哎呀!乖啦,阿苟不哭啊,乖……”她仿佛用尽了一生的温柔来哄着面前这个可怜的孩子,不知道是不是从这个孩子的身上看见了过去的自己。
“那万一叶哥哥回来了,他问我神仙姐姐去哪里了,阿苟要怎么回答啊!”
“……”
“你就说……”风涯眼里闪过一道浅浅的水光,“剑仙是天下人的剑仙,天下人在,剑仙便在。”
说完这句,她愣了一会,良久,补了一句。
“还有,比起神仙姐姐,我更喜欢他喊我小娘子。”
风涯剑仙奔赴九重天那日,剑宗的飞雪比平时大了许多。神剑峰被飞雪覆盖,剑仙一席白衣,手中的剑是最普通的铁剑。
神剑峰的长老们都说她是不自量力,可我知道,她这是要去证她心中的大道了。
她是剑仙,这是她的道。
五、
星河斗转,当年之事终究还是化成马蹄下的尘土,埋在了万里山河的风烟里,只有在那些说书人的嘴里,才能一窥当年的细枝末节。
我御风乘剑,来到沧海桑田的人间。
凡人的生命不过短短数十年,而修士,却要在漫长的岁月里寻求那虚无缥缈的大道。
“这……剑仙后来到底是生是死?”
“诶?我不是听说百年前年魔君身死,魔界大乱,他手底下那些个人界修士后来被人界各路仙师联合绞杀……”
“这可真是奇了!连成千上万的魔兵都过不了九重天,这魔君和他的亲信怎么全死在人界了呢?”
“这谁知道呢?这位小兄弟知道不?”
“……”我沉默了一会,然后摇摇头。
不是不知道,只是我不愿意说。
当年魔君遍布人界的眼线不止一个,叶清辉回到魔界之后,充当了人魔两界的联络使,将人界所有的魔界眼线拔出。但他不曾将离开魔界的方法告诉任何人,连同那片石壁都被完全毁去。
后来便是魔君的突然身亡,换来了这几百年来魔族内部前所未有的混乱,至少在往后数百年间,魔族再也没有侵扰人间的能力。
这里面,或多或少,都有叶清辉的推波助澜,最后连他自己,都死在了九重天下那千万年的寒潭里。
他所做的,其实和她一样;最后的结局,也是殊途同归。
我想起叶清辉把我捡回去的那天,清俊的少年人皱着眉头将贩卖童孩的恶人一刀屠尽。
我说我无家可归,年长一岁的姐姐被这群牲畜虐待致死。
“那你就跟着我罢……”少年人擦拭着刀刃上的血迹,淡淡瞥了我一眼。
那时皇城烟柳遍地,正是初春,千里之外的剑宗刚刚迎来那位惊世剑仙。
“倒是个练剑的好苗子……小子,有机会让你神仙姐姐带你到剑宗去。”
“神仙姐姐……是谁?”
叶清辉勾唇轻笑,眼底是少年的侠骨柔情,“她啊……你一见就知道了。”
此言不虚。
——“小娘子是天上人,俗尘到底折煞。”
后来种种,无非都是世人的孽障。
我总觉得,这是另一种的死同穴,在这黑白不分是非颠倒的世间,也就算是为数不多的圆满了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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